2001年6月至2002年5月期間，我作為實習律師，分別到美國律師事務所Dorsey&WhitneyLLP.(下稱“Dorsey”)和英國律師事務所FieldFisherWaterhouseLLP.(下稱“FFW”)學習和工作。在英美律師事務所實習期間，最有感觸的是英美律師事務所那堪稱完美的內部培訓體系。希望在此與大家分享。

說實話，在去Dorsey實習之前，我對一個中國律師到外國律師事務所要學習什么并沒有一個明晰的概念，只是想著，應在有限的時間內更深入地研讀一些與自己工作相關的美國法律，如美國公司法、聯邦證券法等；同時希望感受和體驗一下英美百年老所的先進管理經驗和深厚的文化氛圍。

我抵美第二天清晨便到辦公室報到，在我僅與人事部一位專員Amy做了不超過兩分鐘的自我介紹后，便被拉進會議室，參加了一個叫“法律文書寫作”的培訓課程。中午課程結束后，Amy給我了一本厚厚的文檔，叫“SummerAssociateProgramOrientationManual”(指導手冊)，并告訴我，我將隨同今年律師事務所內招聘的約30名實習律師們一同開始為期12周的實習工作，有關實習的全部安排以及律師事務所一些基本制度均在“指導手冊”中。

我快速地瀏覽了一下“指導手冊”，發現里面記載了作為實習律師應知道的全部信息，其中包括了一些基本資料，如負責實習律師的工作人員和協調律師(Coordinator)的名單和聯絡方式；填寫工作小時單的方法；復印機的使用規則；實習律師需要向人事部門提交的一周工作報告、項目總結報告和評估報告等文件格式和要求；全所律師名單以及主要客戶名單等等，這些基本信息讓原本不知從何學起而一籌莫展的我頓時感到一些輕松。

最吸引我和讓我觸動的是一份實習日程安排文件，那份日程安排以圖文并茂的方式詳細記載了3個月實習生活的全部內容，如某月某日幾點有“辯論培訓課程”，某年某月某日幾點，與某某法官座談等。看到后，我非常感嘆，他們如何能夠將3個月的實習生活安排得如此周密妥當？

之后我被告知，每個實習律師都可以選擇3個你有興趣的專業部門。在實習期間，實習律師在這3個部門輪流實習；每個部門均選派三到四名律師作為協調律師(根據律師事務所的要求，在律師事務所工作3年以上的律師，均有義務每年輪流擔任協調律師)，負責具體指導實習律師的工作；同時，每個實習律師都會由一個資深律師作為其指導老師，具體指導、考察和評估實習律師的工作，以及負責關照其生活(很多實習律師并非當地人)。最后，他們告訴我，按照慣例，在實習期內，指導老師一定會在家庭宴請實習律師，這是很開心的事情之一。之后，我被引薦認識了我的指導律師——公司法部Lisa律師。我和Lisa相互交談了彼此的工作情況，以及我本次的實習需求后，她認為我是具有7年工作經驗的中國律師，如果與在校J.D.學生具有相同的實習計劃，效果肯定不會好，于是我們商量著制訂了一個適合我的實習計劃。在實習計劃基本確定后，Lisa馬上邀請了公司法部的3名協調律師共同會談，他們同意了我的實習計劃并承諾配合我完成本次實習。

第一天的實習工作在緊張中度過了，我原本模糊的實習意圖逐漸清晰和具體起來，因為我知道，我已經被納入了他們的培訓體系當中。他們對于每個實習者的關注也讓我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有了Dorsey的經驗，待我去英國FFW實習時，我除了將自己的實習工作和生活安排得從容妥當和有針對性外，我更能開始觀察和考量律師事務所的一些管理制度了。

從一個實習律師的角度，我總結了英美律師事務所通常有下述幾種培訓方式。最重要的是，這些培訓方式相互交融，安排得當，最后它形成了一個非常完整的培訓體系，使得每個實習律師，以及律師們在培訓體系中能夠各取所需，汲取營養，逐漸地成長起來。

一、基礎培訓

由于英美律師事務所都有自己非常復雜的工作系統，如計算機系統、復印系統、電話系統、計工作小時(收費)系統、法律查詢系統、圖書館系統等，因此，第一課往往是從學習這些工作技能和了解工作程序開始的。

如：計算機系統，律師事務所通常有自己固定的文檔模式，如傳真、備忘錄、各類合同、法律意見等等，當你在寫文件時，應當從文檔數據庫中選擇正確的模板文檔，然后按照律師事務所的要求，包括字體，格式等進行操作，這樣你完成的文件才符合律師事務所的要求；再如，律師事務所的電話、傳真和復印機等設備，其只有在輸入了由合伙人賬號和客戶賬號等組合賬號后方可運行，因此發生的費用也直接計入客戶或事務所名下；圖書館系統也相當復雜，有些所已經全部網絡化，只要在內部網絡上查詢即可，有些已經局部網絡化，部分查詢仍需要到圖書館內。

以上各系統看似繁雜，但當你使用一段時間后就會感觸現代化給人們帶來的便利，因為它不但可提高工作效率，節省工作時間，而且也可明晰成本構成，降低成本，便于有效管理。

上述工作系統的建立是律師事務所的較大投入之一，但他們為了改進管理，提高工作效率，仍會定期改進工作系統。為此，律師們也就需不斷地學習和適應，這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挑戰，尤其對于那些年事已高的高級合伙人們，有時這些工作只能由他們的秘書去做，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操作那些機器了。類似前述的基礎培訓，通常會集中在開始工作的第一周內完成，但有的培訓則會在每周或每月固定地舉辦，屆時需要者只要報名參加即可。

二、法律專題培訓

對于一個律師而言，法律專題培訓課程和講座是他們不斷增強其專業能力的最重要的途徑之一。

該類培訓通常由合伙人或3年以上律師主講，有時也聘請專門培訓機構的培訓師主講。律師事務所通常要求3年以上律師在1年內必須作一次專題講座，通過這種方式，一是提高全體律師的專業研究能力；二是增加律師之間專業上的交流和了解；三是增強律師的公眾演講能力。

針對不同人群，如實習生，律師或者是律師助理(美國律師助理是不同于律師的特別職位)，往往舉辦不同的講座，比如，針對實習律師開設的講座，其內容通常涉及一些比較基礎的實務性工作和規范化較高的一些工作，如設立公司的程序和文件；模擬法庭辯論等；有的講座則是面對全所律師，其內容多涉及比較復雜的具有一定深度和難度的專題，如國際并購；結合案例分析如何并購一家上市公司；關于招股說明書中應注意的問題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多數專題培訓通常在午休時間召開，以避免與律師工作時間沖突而影響培訓效果。但凡有培訓課程，公司就免費提供簡單午餐，大家邊吃午餐邊學習，非常輕松，同時也是律師們進行交流的好機會。否則，大家午休時間也會被冗長的午餐、上網聊天或瞌睡蟲浪費掉。

說到法律專題培訓，就不得不提及律師事務所內部的研究機構，它通常由一二個專職合伙人(或由法學院教授兼任)和三四個律師組成，負責每周將新的法律法規和案例整理出來傳閱給全所律師，就熱點和難點問題進行專門研究，定期舉辦研討會將其研究成果報告給全所律師。他們的研究專業及時，資源供全所共享，避免了律師們分別進行各自研究的資源浪費。

另外，各個專業部門還會在每周固定日子(如周一早晨)召開比較短小的業務會議，由合伙人律師輪流負責總結上周本部門各項業務的進展情況，并結合上周案例評析對本所業務的影響，提出工作建議和提示。在這種業務會議上，討論的話題通常集中在本專業部門從事的業務領域內，因此，對律師而言，這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學習方式。

三、資深律師的指導

身為律師都知道，資深律師的悉心指導對一個年輕律師而言是多么重要。資深律師思考問題的方式、與客戶的交流、處理問題的理念和態度都是年輕律師的楷模。在英美所，年輕律師不可能直接面對客戶，他們只能做一些基礎性的研究和文字工作，由資深律師對他們的工作負責，包括修改文件，講解重要疑點等。也許有人說，這種言傳身授的方式在律師行業乃至任何行業都非常普遍，但讓人有感受的是，英美律師培養年輕律師的意識，他們非常有責任感，像學校的導師對待自己的研究生一樣。當然從制度上，英美律師事務所也要求和鼓勵資深律師去指導年輕律師的工作，在他們的意識中，如果他的團隊不能建立起來就是他的失敗，如果應由年輕律師完成的工作由資深律師完成了，彼此都會感到不盡責，由此也逐漸形成了梯隊形的團隊工作模式。

四、文化的影響和融合

除了在專業領域上的培訓，如何讓律師認同律師事務所的文化是非常關鍵的。英美所大多已建立近百年，不言而喻，他們均已經建立了自己成熟和穩定的甚至是不可動搖的律師事務所文化。有些英美所沒有非常強勢地要求每個人去適應它固有的文化，而是采取積極的態度，用一系列可以相互交流的方式，讓新人逐漸去感受它、理解它、接受它進而認同它。他們深知文化是在潛移默化中形成的一種精神和風格，并非一種宣揚的口號或勒令遵守的規則，因此，各所并不強調應當遵循的規則，而是通過一些有形的活動以及無形的影響，讓每個新人均能慢慢地體會到文化的精髓和力量。

律師事務所文化重要的一方面體現在業務處理風格上，在前述基礎培訓和專業培訓中，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和資深律師所表現和樹立的就是企業文化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則是更為抽象的，需要通過一些特定的載體將其具體表現出來。

為此，律師事務所通常會舉辦各種各樣的紀念性和交流性的活動，如：律師事務所通常在對律師事務所有重要意義的日子里，舉辦律師事務所發展回顧，由創始合伙人或者管理合伙人講述律師事務所的發展歷程，由一張張老照片講起，由一個個重要客戶和案件講起，由一些得意之作和經驗教訓講起，講者無不飽含深情，聽者無不感慨；律師事務所還定期舉辦研討會，由管理合伙人向大家介紹正在討論的或已經成形的律師事務所發展計劃，如，五年的市場策略，并購計劃，投資計劃，再如開發所內管理軟件，搬遷辦公室等。通過講解和交流，讓每個律師都明白公司的發展規劃，進而規劃律師自己的職業生涯，這樣律師和律師事務所就會共同發展。

律師事務所還舉辦非常多的活動，以關心體恤年輕律師，讓他們有歸屬感，并建立團隊精神。如，律師事務所定期組織來自全國各地的實習律師們游覽律師事務所所在的城市，讓他們了解這座城市，喜愛在這座城市里生活；律師事務所還自擔費用在豪華俱樂部、餐廳和高爾夫球場組織各種聚會和活動，在這種活動中，合伙人、指導律師和協調律師均會參加，通過這種活動達到彼此交流的目的，同時，讓實習律師們真切地感受到一個成功律師的高貴生活方式，促使他們為之努力工作(我們姑且不評說這種教育和影響是否正確，但是他們讓一個剛走出校門的年輕人能夠預知自己的未來，總比讓他們混混沌沌的過生活，要負有責任感)。

英美所多數是國際化較強的企業，員工中不同國籍、不同種族和不同信仰的人非常多，為此，有些所建立了一些制度，以保護這些人的合法權益。比如有些所定期會召開有色人種會議(ColorMeeting)，屆時，非白人聚集一起，討論他們在工作中受到的不平等待遇，以及研究和協調解決方案。這種會議的確幫助了一些少數民族和外國人建立了自信，維護了基本權利，降低了歧視。

以上林林總總的活動都透顯出了律師事務所的文化氛圍，讓你在日常工作中時時刻刻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和被它影響著。

當然，百年律師事務所在新時代面前自然也存在著不可避免的缺陷，一些人開始不喜歡它的保守氛圍，或以大所自居的作風。但我認為，只有通過交流，在深入了解了一種制度和文化后做出的判斷才是理智的。最終，每個人都會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五、對外交流和實踐

除了上述在律師事務所內部開展的各類培訓和活動外，律師事務所還通常自行組織或參加律協或其它機構組織的各類培訓和活動，如，與法官座談、旁聽庭審案件；參加律協組織的年會，如律師大會，女律師大會等等。通過這些活動，讓實習律師可以從更多的視角去體察和思考律師這個職業，以及律師所從事的工作。這些實踐性活動對實習律師認識社會、認識行業都是有非常大的幫助的。

以上陳述的英美律師事務所的一些培訓，自然不是非常全面，也許有只見樹木而未見森林之嫌，但它給我的觸動和帶給我的收獲是不能否認的。

我一直記得那份周密的培訓日程安排以及他們日后組織良好有序的各項培訓活動，問他們如何開展這項工作時，他們告訴我，召募實習律師的工作在上一年10月份就開始進行，通過嚴格的招聘，年初就已經確定實習人選，在接下來的半年時間里，人事招聘部門的主要工作就是安排實習工作。他們的理念是，希望在較短的假期內，讓實習律師更充分地了解律師事務所，也能夠將律師事務所的特點全部展示給實習律師，以吸引他們留在律師事務所；同時也希望在實習期內，給他們一個難忘的工作經歷，將其所學在今后得到更好的應用。

我認為榜樣是無處不在的，主要看你是否能看到別人的長處。我決不是“拿來主義”，這些培訓制度是否可以適用到中國律師事務所內，我看“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比較妥當。但我始終認為，他們組織良好的且具有系統的培訓制度背后的精神是值得我們毫無保留地學習的，那就是：對人的尊重，對人才的尊重。

另外，我也深刻體會到，只有完美的系統，才有完美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