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無際（kaoyan58.com 網友來稿）
一

父親是一個堅強的人，從我記事起就沒有見過他掉過一滴眼淚，或許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太少的緣故。
父親40歲的時候生下我，但從我生下來起他就不在我身邊。在他15歲那年，就當了生產隊長;沒過多久，他和村里的幾個人一起出去闖蕩了。后來，成了光榮的工人階級中的一分子，先在成都，后來到了重慶，一直到現在。
父親28歲的時候，認識了我母親，當時母親只有18歲。父親從重慶回到老家
和母親見了一面，又寫了幾封信，然后就結婚了。從此過上了20多年的兩地分居
的生活，生下四個孩子，三個姐姐還有我。他們從來沒有為兩地分居的事情爭吵
過，他們都彼此信任對方。
雖然有父親在外面掙錢但家里的經濟情況仍然不好。母親要做6個人的農活，父親把掙的錢的絕大部分寄回家，一部分給爺爺奶奶，一部分留給母親作家里的生活必須開支和四個孩子的學費。而那時侯父親的工資只有37.5元人民幣。
記得有一次，我差不多5歲了。父親從重慶趕回家里，帶著滿臉的疲倦和一身的塵土。老遠見著他，我飛快地跑出家門口，父親順勢抱起了我，問我：
“想不想爸爸回來啊？”
“想！”
“為什么？”
“因為爸爸回來了，我就可以吃面條……”每次父親大老遠的趕回來，母親總是要給他煮一碗面條；而對于我來說，那絕對是大大的“打牙祭”。
父親在我的頭上撫摸了一下，放下我，取出一根劣質香煙，坐在凳上一個人抽起悶煙，眼睛里面閃爍著后來才知道叫作“憂郁”的眼神。
我不知道我的誠實犯了什么錯。
母親轉身走進了廚房；我膽怯地跟了進去，發現母親正在一個角落里掉眼淚。 我知道肯定是我作錯了什么。
于是我悄悄地走近母親，扯著她的衣角：
“媽媽，你為什么要哭啊？”，“你別哭了……我做錯了什么？”
母親忙著搽眼淚，沒有回答我。
“媽媽，我知道錯了，你別哭了……”
母親一邊搽著眼淚，一邊對我說：“媽媽沒有哭，媽媽眼睛里進了灰塵……”頓了頓，又說：“傻孩子，以后別在你爸面前說這樣的話了，啊？”
“你爸會傷心的……”
“哦，我知道了，媽媽不要爸爸傷心……”
母親就是這樣用眼淚教會我去理解別人的心。
過了幾天，父親走的時候，父親把身上的口袋都翻了一個遍，一個勁的往母親手里塞錢；母親卻把手里的錢一個勁的往父親口袋里塞。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從重慶給我帶回來一只圓珠筆，我高興的跳了起來：
“爸，你什么時候才不會走啊？”
父親指了指周圍的大山，開玩笑的說：“等你長到山那么高，爸爸就不走了”
我知道我永遠也長不了山那么高，可我還是一個勁的傻跳，總想長的更高一點；每次看到周圍的大山，我就想起了我的父親，因為父親在我心里就是一座山。
87年的時候，全家人都搬到重慶，終于團聚了。三個姐姐也逐漸參加了工作，家里的景況也逐漸好了起來。
96年我考上大學，父親從原單位退休，卻又在一家私企找了一份活干，因為家里還是需要錢。
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想到沿海去工作，因為我喜歡海，喜歡海的廣闊、深沉；喜歡海的無邊、無際。
父親支持我，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母親也沒有說不同意但我還是選擇了成都一家效益很不錯的國營企業。
從此，我把海放在了自己的夢里，任她在夢里波瀾起伏。


二
去年國慶節的時候，我最終決定了考研，也決定了去說服父親和母親。
我信心十足的敲開了家里的門，母親早已準備好了門口的拖鞋；不過，當我仔細一瞧，卻怔了一下，因為地板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兩雙拖鞋。
母親的心思我當然明白，這兩雙拖鞋是她的一塊心病，一個愿望。她已經不止一次地暗示我，要我找一個對象。每次，我都對她說一大堆話，說單位的同事到處給我介紹，一會而是某銀行的科長的女兒，一會而是公司某財務科長的女兒。聽到這些，母親總是很高興。
單位的同事很熱心，又總是無根無據地說我聰明能干又勤快。
有一次，被某師兄的熱情所感動，稀里糊涂地和某銀行的某女見了面，居然還約會過兩次，她總是聽不懂我的玩笑；我卻了解了中國銀行系統的分配原來是如此的不公。最后我終于只敢在每天的第25小時才開機。
不過，別的同事熱情不減。最后我使出了殺手锏：“我媽早就替我找好了媳婦，我已經是別人的人了……”說完滿臉惆悵，也算對得起別人的熱情。
這一招很妙，可謂左右逢源，皆大歡喜。
只是門前這兩雙拖鞋讓我很尷尬，母親說以為我會帶了女朋友回去，所以多準備一雙，免得怠慢了別人姑娘。我不知道說什么好，趕緊躲進廚房作菜去。哪里還敢說考研的事情？
吃完飯，我強烈要求午休，母親卻對著父親嘆了一口氣，雖只是一口氣，在我心里卻感覺到是沉甸甸的。我突然意識到不可能一直躲下去的。
我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沉默了一會而，還是我先說了一句：
“爸，媽，我不需要沒有愛情的婚姻”我自己覺得都酸的不得了，但或許算得上一個理由，但母親的一句話讓我楞了一下：
“我們不懂愛情”
這句話讓我很意外，但仿佛又有一點熟悉。大約兩年前，我和我的第一個女友也是唯一的女友分手了。感情是逐漸變淡的，或許距離不是主要的原因。分手的時候，她說了其中一個原因，說是我對她太好了，所以逐漸忽略了我的存在。聽到這個原因的時候，我覺得我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因為我不知道除了全心全意對一個人好，還能怎樣去愛。
痛定思痛，我總結了原因：
“我不懂愛情”
在隨后的一年多時間里，我的心情很平淡，也一直很平靜，我還是樂觀的我，積極的我。
我不懂愛情，但我知道父親和母親是相愛的。
“沒有愛，只有愛的證明”我突然想起一位經濟學家說過的一句話。
我一直讀不懂這句話，但當我用這句話來解讀父親和母親的一生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
父親和母親用了他們一生的時間來證明了這句話。想想他們不到40年的婚姻，卻有20多年的時間是兩地分居的。他們用彼此的信任、理解還有奉獻來證明愛的存在的。
父親憂郁的眼神里，不止是責任；母親傷心的眼淚里，不僅是善良，還有他們對愛的證明。
我不懂愛情，但我知道山盟海誓不是愛，甜言蜜語不是愛，漂亮瀟灑不是愛；
父親和母親用一生的時間乃至整個生命來證明：
愛是信任，愛是理解，愛是奉獻。
我還不懂愛，但我會努力去證明，因為：
沒有愛，只有愛的證明。

三

父親和母親不再說找對象的事情了，但我還得對他們說考研的事情。
我本來準備了一大堆的說辭，最后只說了一句話：“爸，媽，我想考研究生……”
沉默。
還是母親先說了話：“是啊，現在的本科生也太多了，是該考”
父親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問了一句：
“要多少錢？”
然后，取出一只香煙，慢慢地抽了起來。我看見了父親的眼神，非常的熟悉，和20年前得眼神一模一樣，一樣的憂郁。
我站起身來，走到父親背后，拍了拍父親的肩，說：“爸，你放心，我會處理好一切的?！?br> 我記不清這句話說過多少遍了。只記得第一次說這句話得時候，是1993年，那年我16歲，就在那年，我考進了縣里的一所重點中學去讀高中。
那一年的記憶特別的深刻。我在老家讀了一年的書之后，把通知書帶回家里給父親和母親看，那一次，我發現父親眼里的那一種憂郁很輕，但他的心里肯定仍然在想很多問題。而且，我發現，父親的背已經很駝了，我已經和他一樣高了。
一根根花白的頭發，一道道深深的皺紋；我知道父親的背是我們一家人把他給壓彎的，他肩上的擔子太重了。
父親老了，再也擔不起肩上的重擔了，雖然他在我心里仍然是一座山，卻已經是深秋的山了。
我不想再讓父親為我擔心了，于是，我鼓起勇氣，對父親說：
“爸，你放心，我會處理好一切的?！?br> 我不知道當時哪里來得勇氣，而就在考上高中的前一年里，我因為戶口不在重慶，必須回老家讀書從而參加考試。
那一年里，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回到了老家，在那里的一個小鎮上讀初三。那時侯我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冬天里穿著單褲在雪地里跑，夏天不知道要去掉床上的被褥。
那一年里，我哭了很多次，畢竟，我才15歲。
但當我看見父親的蒼老時，我知道我不是只有16歲，而是已經16歲了。
在高中的三年時間里，是父親憂郁的眼神促使我學會獨立、勇敢和頑強，讓我懂得了什么是責任；
是母親傷心的眼淚教會我如何去理解別人，為別人著想，讓我懂得如何去結交肝膽相照的朋友。

96年的時候，我考上大學，全家人都很高興。父親特地帶著我回了一次老家，鄉里的村長還為我演了兩場露天電影，因為在我們家鄉，大約平均10年考上一個大學生，鄉親們都說“大山溝里飛出了金鳳凰”；我從來沒有看見父親那樣高興，那樣放松過。
開學的時候，我對家里提出申請，每個月只給我200元的生活費，其他的錢我自己去掙；我也掙了一些錢，夠我自己用。但如果我向他們要錢，他們從來不問我拿去作什么。
他們信任他們的兒子。
聽說我要考研了，他們問了很多的問題，就是沒有問考不上怎么辦，他們相信我，因為我從來沒有讓他們失望過。

10月4日，我離開重慶，我沒有找家里要錢。
工作一年，我差不多也掙了3萬塊錢，除了給家里一點，只留下了6千多塊；主要是我花錢太快，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把鈔票當著紙一樣用。
到了成都，我決心已定，不再回原單位。最開始給領導打了一個電話，說生病了，請假一周；后來我電話也懶得打，等著單位開除我。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一點悲壯的感覺，總是想著自己的人生不能沒有這100多天，否則我會抱憾終生；可逐漸地，感覺到其實也就那么回事，只不過在職考研更多了一份辛酸；
作出考研的決定或許是痛苦的，因為那不僅是自己的事情；但在考研的路上，大多數考研人都是快樂的。當我和高年級的研究生交流的時候，他們總是說，最快樂的時候是他們考研的那段日子，這絕對是真心話，因為我也經歷過這種快樂的日子。
但只有參與并最終堅持下來的人才會有這種體會。


四

考完研究生的十幾天時間里，我不敢回家，因為我太瘦了，我怕母親會傷心、落淚；而我自己也知道實在是太孱弱；好在有高強經常過來照顧我。讓我奇怪的是這位鐵骨錚錚、雷烈風行的軍人，居然做得一手好菜，后來更讓我奇怪的是滿臉絡腮、不拘小節的王平居然把排骨炒得那么香，有時候奇怪為什么我們都會做菜，其實并不奇怪，因為我們都是大山里長大，我們都是大山的兒子。

那一段時間我看的營養學的書最多，不僅把菜做香，還要有營養，把每一道菜都爭取做到營養最大化。一周時間里，我長了5斤，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春節回家去，我們一家人團聚，高高興興的，我沒把生病的事給父親母親說，因為我怕他們擔心，他們也不過問考研的事情，因為他們相信我。
在家的幾天里，除了去二姐的店鋪打理一下，我都呆在家里，我想多陪陪父親和母親：
我想替他們數一數他們頭上的白發，因為每一根白發都是因為他們的兒女；
我想替他們抹平額上的皺紋，因為每一條皺紋里都藏著對兒女的擔心；
我想替母親揉揉肩，因為她總是放不下手中的針線活兒；
我想替父親捶捶背，因為生活早已壓彎了他筆直的脊梁。
父親老了，他在也擔不起生活的重擔，每次離家的時候，我拍著他的肩說："爸，你放心，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母親也老了，可她還是放心不下兒女，每次給家里打電話的時候，我先對自己笑一笑，再說："媽，你別擔心，我這里一切都很好……"

在接下來的三年里，我不知道我會怎樣度過，但我相信我一定會過得很好；我再也不愿看到父親憂郁的眼神，不愿再看到母親傷心的眼淚和擔心的神情。

而三年之后我又會到哪兒去呢？我想我還是喜歡大海的，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去看海，帶著我的親人和朋友一起。
我愛大海，因為她無邊，無際；
我也愛大山，因為我是大山的兒子，名叫無際。

盡管我看不清腳下的路，但是我會勇敢地走下去；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看不清腳下的路，但我們并不能因為如此而停步不前。只要我們向前走，就一定會有路；因為我們走過，所以變成了路。


后記：
我想把這篇文章寫給我的父親和母親，也寫給天下所有的父母，因為可憐天下父母心?？上业母赣H母親都不喜歡看這種文章。父親只讀過一陣子古書；而母親則背了一陣子毛主席語錄。
我也想把這篇文章寫給所有考研者，尤其是在職的考研者，同時也寫給所有不考研的人，考研不過是一種手段，考上研也不過是一個起點。
最后，我祝愿天下有志者事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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