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永恒的回憶

這個春天好像來得特別的晚，直到臨近四月的今天才讓人稍微感覺到一絲暖意，前段時間頭頂的天空總是布滿陰云，太陽只在很少的時間里才探出頭來，這樣的天氣一如大部分剛從疲憊中恢復過來的考研人的心情，難以言述。因為學校的課程已經提前修完，只剩下例行公事的畢業論文，于是春節過后我便把返校的日期一拖再拖，想要最大限度地把在家里能過上的舒服日子延續下去。直到有一天突然發覺，自己已經休息得夠多了，該回來為下個目標繼續努力了，在這一天，此前所有的不確定都變得確定了。當查到自己的成績時，本以為會淚流滿面的我最終還是淡淡的笑了。盡管可以說只是闖過了第一關，但我確信無疑，不論最終是否成功，這都會是屬于我的，永恒的回憶。因為我知道，這幾個簡單的數字承載的是我兩年多來在苦楚和坎坷經歷背后所做的努力，足以值得珍視終生，盡管不久后它們就將成為過去。

今天是個天氣不錯的日子，吃過午飯后，我到一教和四教之間的草地上坐著看了會兒《流體力學》，復試專業綜合考試的一門科目，太陽光灑在背上，看到來來往往的人終于卸去了前幾日還穿著的冬裝，我想，春天應該真的到了吧。突然想起自己櫥里那一大堆與考研有關的復習參考資料和試卷，已經說好從安徽回來就把它們送給師弟師妹，我輕輕問自己道，應該再也用不著了吧。是的，我想等我回來時，就應該和這些陪伴我近一年的事物告別了。

剛合上書本手機便響了，是科大的同學打來的，告知我住處已經安排妥當，又不由得想起了兩個多月前的初試，因為考點離學校太遠，和四年多前的高考一樣，只能事先找好地方，到考前再住過去。第一次母親伴著不遠千里過來陪考，第二次伯伯請假趕來替我安排，而這一次，終于到了我獨自上路的時候。

這正是珞珈山下滿園的櫻樹花開的時節，照片里花瓣在天空飛揚，美不勝收，看著鏡框里婕在武大古老的圖書館門前留下的微笑，不知道讀研以后越來越忙碌的她，這刻是否正在課堂上為新生們娓娓道來呢？

一同走過風雨四年，從寶山到延長，已經畢業離去大半年的舊友們，不知道已經告別校園走進社會的他們，這刻是否正在辦公室里埋頭苦干呢？

難道美國的陽光真的比這里更好？堂姐從小就向往著太平洋對面的那片土地。不知道兩年前一個人義無返顧去到那里的她，這刻是否正感慨著在異鄉生活的艱辛呢？

…………

最后是瑛，我曾下定決心要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的那個她，我曾下定決心要盡全力帶給其快樂和幸福的那個她，不知道一年前考研夢想破碎的她，這刻是否已能淡然面對以往的失敗，迎來屬于她的平靜生活？就好比說，在我們相遇前那樣平靜而幸福的生活。

前幾天看到春季班的畢業生都聚集在草坪上拍照留念，才想起去年夏天因為忙于學習，連畢業照都沒有和我們級的同學拍，看著陽光明媚的春風里人頭攢動，各人談笑風生，思緒一轉眼間就回到了四年半前，那個同樣風和日麗的日子。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二、無痕光陰

滾滾車輪載我來到江南，小橋流水不斷從窗口滑過，這到處充滿靈秀奇巧的地方，也是一個非常適合我心性的地方。不過真正走入了上海，這樣的閑情逸致卻又非常少見，路人行色匆匆忙忙碌碌，讓人感覺就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對他們來說仍然不夠用。顯然在一開始，我并不適應這樣的生活節奏。

沒有聽從伯父的建議，把這剩下有限的幾天時間花在我一直蹩腳的英語功課上，正好相反，越發想把兩個月以來那種無拘無束的心情盡量拖延到最后一刻。直到那天，2000年的9月8日早上，我收拾好行李，帶上錄取通知書，告訴自己：該出發去學校報到了。

牽動萬人心的高考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個中滋味，非常不幸的是，我成了眾多失意者中的一員。還記得回上海高考時火車經過杭州站，我告訴母親說，如果不出意外，下次將會在這里下車，直接前往心目中理想的高等學府報到。在很長時間以后我才深切的體會到，當時的自己離想要去的地方還很遠。確切的說，是遠不具備這樣的實力。

我當然不甘心就這樣結束，也不愿以一個失敗和失意者的身份來結束打造夢想的生活。當看到寶山新校區氣勢恢弘的規劃時，令人眼前一亮的若干建筑逐漸走進我的視野，對當時還未怎么見過世面的我來說只有兩個字：震撼。從北門下車以后，沿著小路穿過研究生宿舍，右手邊是連成一片的小運動場，沿左面望過去就可以看到造型獨特的圖書館，那應該還是絕對吸引人眼球的。感覺得到這里一切都充滿著新的氣息，和我想象中綠樹成群，林蔭遍布那樣的校園完全不同?，F在回想起來，那里的確是一個適合人讀書的好地方，環境、設備和條件，都是無可挑剔的。而且還有“今天我為上大自豪，明天上大為我驕傲”這不時新但很實用的口號飄在無云的藍天上，可惜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愿再多看，并非對它嗤之以鼻，只是那時九月天的陽光還是很刺眼，而正好那標語又掛在了一個羅馬競技場造型的禮堂的高高的頂上。

說實話我是一個自負的人，雖然后來心里確實承認如韓寒所說，“自負只可算作一根過長的筷子，最終不是被磨成一般長短就是被舍棄不用”，可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我還是以此為傲的。我告訴自己，在這里的生活只是暫時的，雖然身邊的人對這個地方唾罵不在少數，但我仍然覺得有在這里證明自己的必要。整個大一，我的心里只有兩個明確的目標，插班生考試和特等獎學金。如果在這個并非自己最初想到來的地方都不能夠出類拔萃，又何談其余的一切呢。

還算幸運的是，我到這里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一個人，一個一輩子的知己好友。都說陽春白雪，高處不勝寒，更有何人賞？高山流水，更有何人知？其實我早應該想到，心里載滿夢想而又充滿無奈來到這里的人，何止我一個。去填住宿表格的時候，發現前邊那個人填的正好是“8號104室”，我的室友？又看到他在畢業高中一欄里寫下四個字：“復旦附中”。此人就是一年之后便拋棄了我們這些兄弟，躊躇滿志走進復旦園的Panda。整理好宿舍后我與他一聊之下大有一見如故之感，當天晚上一起吃好飯，從食堂出來后又沿著大草坪信步走了一圈，才知道原來我們一樣都是知青子女，一樣都在初中畢業后來看過上海，所不同的是我還是選擇了回從小長大的地方去讀高中，而他選擇了留在這里，他笑道：“想不到我們最后卻是殊途同歸。”這句話讓我至今印象深刻。在他插班考進復旦法學院之后，我一度希望竭盡全力在考研中一博取得成功，等走進復旦數學系后能夠以另一種心情來重復這句話，但只怕這已經永遠要成為一個夢了。

Panda是1號床，我是2號，3號床的主人是典型的上海男人，當然此處并無貶義。此君身材瘦高，走起路來風風火火，為人辦事極其精明，看上去給人感覺就是以前那種大戶人家的帳房先生，如果在買數碼電器之類的昂貴事物前先向他打聽了解一下的話，一般不會遭js（奸商）的暗算。因為當時言帥哥必稱Backham，他別出心裁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Hamduck，以體現結構上的相似和反對稱，這使我想到了GRE考試中的詞匯類比題，結果是偶有一天Panda一語驚醒夢中人——從此我們就稱呼其為“火腿鴨”。和我們前仨的體型比起來，4號床明顯魁梧得多，甚至于有一段時間我想到了用“虎背熊腰”來形容他，加之其皮膚顏色較深，整張臉活脫脫就一黑旋風，此人乃浦東川沙人氏，性格豪放，每逢有拼酒的場合我們寢室就由他出場頂住，不久之后他在系里贏得了一個綽號“惡漢”，據說此綽號的典故來自于NBA某著名球星，但因為我不喜籃球，至今未加以考證。

真的非常值得慶幸，在這里一起朝夕相處的我們四人能給自己大學生活的第一年譜下許多難忘的篇章：嘉興南湖上的畫舫，夕陽下倒影長長拖在水面的蘇堤，紫金山索道，風雨天一閣，周莊橫穿縱錯的水道，我們都一起走過了。除了外出登臨山水，在學校里我們的生活相對來說則比較單調，畢竟大一時還沒買電腦，也沒有誰有興趣去參加各種形形色色的社團活動，更是沒有雅興去討論系里有關美女的問題，還是讀書的時間居多，回憶中四個人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去圖書館自修的經歷也只存在于剛進校的那年了，尤顯珍貴。當然我想最重要的是那時的我們心中早被對現實的不滿完全占領，又那里有空間去考慮別的。Panda為人非常大氣，除了在偶爾和我討論該誰買體壇周報的時候顯得不那么可愛，我常用來作擋箭牌的理由是我只看足球部分，而他則是一概兼容并包，自然該多由他買，誰叫他的關注點比我多呢……直到今天這份習慣仍然保留著，雖然在拿到報紙前我早已經知曉了關注的意甲戰報。當第一次和Panda提到“插班生”這個話題時正好在開水房泡水，他舉舉熱水瓶，把其比做一只手拎三只熱水瓶，其實我們都深知不易呀，不過我相信我們從彼此眼中看到的是足夠堅毅的目光和決心。

國慶過后宿舍每晚開始熄燈，一開始頗感不慣，不過后來無心睡眠的日子就被各種話題所取代，星爺的無數經典臺詞，金大俠的小說，各個綠蔭豪門，小布什和戈爾的競選等無不在討論之列，偶爾他們會教我說上海話，只是我這人在語言方面好象無甚天賦，至今都還沒能熟練掌握，實在汗顏。后來從清華的“廁所壯觀”中得到啟發，有時也在斷電后外出看書，好在我們是一樓，來回甚為方便。記得我大一第二學期考試的時候，第一門高等數學考下來感覺不很理想，后來在運動場課外活動時更聽人說我只得80多分，此人稱其室友去老師處刺探虛實之際偶然看到了我的卷子。于是我深信不疑，后來躺在床上絞盡腦汁回想可能的錯誤之所在，徹夜難眠，無奈之下只有翻身起來到走廊前去復習物理，并在爬下床前想盡一切辦法策反正在美妙夢鄉中的室友一同挑燈夜讀，當然這是不可能有什么結果的，后來此事被系里大多數人知道后譽為經典。然而最后的事實是，我大學期間的數學類課程成績無一例外全都在90分以上，從那以后我對自己的感覺深信不疑，直到這次考研也未曾出錯。

一開始常常往學校附近的街機游戲廳跑，同時還慶幸終于不會再被門口的人作目檢懷疑有否十八周歲了，因為一向就知道上海的街機水平頗高，每次看見高手對局就忍不住躍躍欲試，不過隨著“KOF97”接連被不同的人打得語無倫次后就漸漸的失去了興趣。其間碰到一高人，令我屢屢吐血，后來居然在一次系里兩個年級都參加的活動上發現了此人的身影，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我學長，看來我應該及早轉型，由街機方面的對戰格斗游戲向家用機方面的足球游戲這個強項上發展。大多數時候我們四個人都去教室或圖書館讀書，不過各有所愛，我比較偏愛理論學科如數學物理之類，Hamduck一提到計算機和汽車就有用不完的精神，而另外兩人居然關注時政要聞，這曾讓我良久無語。當然臨近考試的時候就不得不撇開興趣了，像測量學和鄧論這種無聊的課程讓我們郁悶無比，考試周每天白天復習，晚上打牌，因為這期間是不斷電的，那時感覺“八十分”真是奧妙無窮呀，不過就是算牌比較費神，相比下我情愿直接去做高數習題，而最終每次我們寢室也都成績斐然，總是高居前列。值班老師曾經很不解，為什么整個一樓里我們的電費總是比別人多出一大截，最后得出的結論是：因為我們用功。上大的短學期制給人營造了一種比平常時間更快的假象，盡管這僅僅是假象，但事實上時間過得也確實夠快了，有時更會不由得問自己，為什么人總要等事后才覺出應有的珍貴呢？

大一期間我們有兩次在半夜一起去過火鍋店，主要都是為了看球賽。第一次是在黎巴嫩舉行的亞洲杯半決賽，中國隊的對手是號稱技術細膩的日本隊，我們幾乎叫齊了一個樓的人前去助威。可是開場不久范大將軍的一個烏龍球好似當頭來的一盆冷水澆熄了我們的熱情，好在半場結束前祁宏接宿茂臻在禁區內的頭球擺渡凌空鏟射扳平了比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中國隊打出還過得去的配合，可能這就是所謂的狗運吧，前段時間中國隊世界杯預選賽直接對話敗給科威特導致失去出線權，這更證明了我當時的判斷。下半場剛開始我突然覺得口渴，叫上Panda出去買水，就在我選好飲料打算掏錢的時候，突然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我想這下子好了，中國隊反超了，可馬上又怪自己太草率，要知道中國球迷還有在對方浪費機會時仍然熱情如助的好習慣，這個心理斗爭直到又坐回電視機前才告一段落。惡漢告訴我楊晨把握住一個單刀的機會將比分超出，我馬上下意識的大叫一聲“好”，結果是整個店里的人都轉過頭來用一種極其嚴肅的目光將我環繞，我才發現叫好的時機早已過去，電視畫面里日本隊正在組織進攻?？墒钦f實話我仍然沒敢相信中國隊能挺進決賽，因為感覺日本隊實在進步神速，而我們的國腳卻好象在領先后就不知道怎么踢球了?？旖K場時西澤明訓利用一個任意球機會守侯在門前將球補射入網，我第一反應就是：漂亮！其后加時賽中我們的球隊沒有懸念的遭到淘汰。正好那期間英文老師要求每人自選題材寫一篇小文，我就此戰寫了兩百來字，感覺行文還通，上去放慢速度念了一陣，自我感覺良好的走下來，剛坐下惡漢就問我到底寫了些什么，這對我鉆研英文的積極性無異于一記重擊。最終日本隊還成功登頂，那時侯起亞洲足球我就很關注日本隊，一度盼望特魯西埃能將其帶進世界杯的八強，而后來這個任務卻又由韓國足協以一種令全世界熱愛足球的人們鄙夷的方式超額完成了。第二次去看比賽是在大一快結束時的世青賽決賽，阿根廷隊的對手我已經忘了是誰，因為那絕對是一場只屬于一邊的比賽，像風一樣飛馳的“兔子”薩維奧拉，擁有魔術師般腳法的“大頭”達立桑德羅，防守干凈利落的“小金毛獅王”科洛奇尼，今天這些名字都已經在阿根廷國家隊的名單中都占有一席之地了。

由于高數算大課，好幾個專業一起上，剛開學時老師見課堂上座無虛席黑壓壓的一片，可能感覺氣勢上被鎮住了，連忙提議說各系選一名科代表，作為師生聯系的橋梁以便于大家交流。團支書在課間跑上來和身為班長的Panda討論適當的人選，他就指指身邊的我，我并不驚異，因為此前他已經看到過我書架上作過自學標記的高數課本，這是高考過后暑假唯一看過的書。就這樣，我延續了從小學起就開始擔當的，這在別人看來無足輕重但卻占據我心里相當分量的唯一職位。每周一課前收發作業的工作也可算作對過往中學生活最好的緬懷，感覺這是進大學前后課堂上唯一沒有發生變化的內容了，也正因此，我必須將這門課上每一個同學的名字對號入座。要知道新生的活動內容往往都是以寢室為單位的，而這個集合之外剛開始都少有聯系，就這樣自然而然，我生活中平添了許多新的身影。我相信，這種大家一起努力的感覺至今都還沒有從每個人心里消逝去，盡管我們已經不再有機會坐在同一個大教室里，像當初那樣前排的人認真的聽著課和后排的人認真的睡著覺。不過后來因為要考插班生的緣故，高數老師建議我去數學系旁聽數分課，高數基本就不上了，每個周一課前仍先去收好作業薄，整整齊齊疊在講臺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停車的地方，直往F樓二樓理學院的教室奔去。現在想來，那時侯是否有點太沖動，不顧一切了呢，為了考插班生什么都撒手放開了。不過我更相信一點，有過努力，有過全心全意的付出，無論結果怎樣，那都是足夠的了。冬去春來，上海明媚的陽光天很多，周末陽光灑下來，心情總是很明快，就這樣，一個又一個日子，在一本本習題集旁，在筆尖滑過了。

到了七月初的時候，我們開始了無聊的認識實習與測量實習，復旦大學官方網上也已經放出了招收插班生的信息，令我郁悶的是，數學系居然沒有招生！后來才聽說連復旦校內各專業的大部分人都爭先恐后的申請往數學系轉，根本就沒有空間留給外校學生了。不過既然都做了許多準備，也沒有必要放棄，我權衡之下決定報考長久以來“和數學本一家”的力學系。而Panda比我稍微好運些，招生的文科專業比較多，故他有較多的選擇余地。那年招收插班生的學校名校里只有復旦和交大，同濟不招，但由于交大的考試規定學生只能報考相近專業——從那以后我就鄙視交大——Panda對能否參加法學院的考試持保留態度，后來我順順利利的領回來兩張表格，因為我從來就相信復旦傳統的自由和不拘一格，它又怎么會因為這樣的細枝末節而拒人于門外呢。彼此又都感覺到了我們剛認識時從對方目光中看到的那份堅韌，之后他去抱回來一大堆哲學、歷史和文學書，我則每天去圖書館繼續主攻《吉米多維奇5000題》。之后的一個月依然平靜，去復旦報名領表格，往系里各個機構辦理證明，打印成績單……除此之外的時間則是繼續題海游蕩，正好這時學校舉辦數學競賽，我毫不猶豫的報名參加，這應該算是一塊很好的試金石吧。

離實習結束前一個周的星期天，我很清楚記得那天天氣一如既往的好，那天也正是插班生正式報名的日期?，F在回過頭來看，我做出了一個可能連自己一輩子都難以理解的決定，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是否太年幼，在這最后關頭我卻莫名其妙的迷茫和退卻了，或許是害怕失敗，或許是離家太久導致思緒難以穩定，或許還有許多其它說不出的原因，我最后竟然放棄了報名參加考試的機會，我這樣安慰自己，或許根本考不上，那又何必去呢。

晚上Panda從家里回來，問我要準考證來看，他告訴我他在十五考場。我以盡量平靜的口吻告訴他，我沒有報名?？梢詮乃哪樕峡闯鍪窃鯓拥捏@愕，因為他最清楚這一年來我心里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最看重和在意的是什么。我慌稱因為我的素描選修課沒有去考試，成績大表上有個零蛋，所以不符合報名參加考試的條件。當然事實上確有此事，我圖好玩去選了一門美院的課，之后又覺得太過麻煩索性徹底放棄了，所以他們都深信不疑，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實是我最后怯場了，直到今天我寫下這些文字。后來室友們說什么我都沒有聽清楚，好象都在為我可惜。也正如Panda說，我如果堅持下去的話這根本不存在問題。到了快熄燈時，大部分同學都回來了，我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么，我也聽不見。我默默的走出宿舍，在門口買了一杯冰凍的綠豆湯，盡力咀嚼其中的甜蜜卻沒有任何結果，走到食堂門口的草地上去坐了很久，那一夜，我的心波濤洶涌了，雖然在遠處的別人看來，那不過是一個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悠閑得在看星星的人?，F在再回過頭來看，才感慨當初的自己原來是那么的不成熟，那么的經不起風浪，室友的沉穩、眼界和遠見卓識，都是一個剛剛從大山里走出來的十八歲少年不曾具備的。

好在那時暑假已經在眼前搖晃了，想到要回家了，再大的煩惱都可以拋諸腦后，我收拾好心情以及一切，一邊抄報告一邊盼著實習的結束。走的那天上午，我本著一種專業負責的精神去參加高數競賽，在我做完最后一道題目正打算檢查的時候，交卷的鈴聲響了。下午和同學們道別，趕往火車站去乘四點多開往重慶的K71次車。

到家的當天，在網上收到消息，一等獎共有十個人，我排名第八。開學以后還懷著少許的興奮去領獎，抱著一堆厚厚的書回來，只可惜我對于曾國藩和拿破侖的人生都不感興趣，我向往的是愛因斯坦和霍金。

兩個星期以后，Panda打電話到我家，說他已收到插班考試的復試通知，那時我就知道，回去后可以為他餞行了。因為要軍訓，所以暑假也不是很長，提前返校后發現此君已于談笑間輕輕松松將我們級的第一才女攬入懷抱。他走時我將領到的那堆人物傳記贈予他，他回贈我一套《笑傲江湖》，幫他將一干竹席被單之類抱上車后，揮手作別。

再后來過了兩個月，我們寢室三人與Panda小聚，其間他告訴我，很巧合的和一個考力學系的插班生成了室友，那個人在復旦那次的數學考試中接近滿分，一個高考第一志愿清華，卻不幸落榜到上海理工的江蘇人。我在心里淡淡的問著自己，如果是我去結果會怎樣？

或許這將成為一個長久的秘密，也或許它會在將來的某天突然綻放出來，如日月光華，照亮我的前程。

三、琴與劍

感覺我們的運氣還算過得去，軍訓的十天里沒有出現什么十數年一遇的高溫，校園里芳草萋萋，而且一到下午行政樓拖長的影子就過來給我們遮陽，加之教官對我們特別義氣，所以并未覺得特別辛苦。唯一讓我覺得難受的是每晚都要放開喉嚨大聲歌唱不得休息，直喊到嗓子完全無力了才作罷?？偟膩碚f這門每所大學校園里都有的必修課還是在我心里刻下了很深的印記。有時中午熱得吃不下飯就去買兩個西瓜，吃的時候舒爽無比，但到了下午操練開始后就追悔莫及，原因是發覺肚子突然空空如也，恨不得立馬倒下去，讓人抬著送醫院，既能利己又能助人。某天二樓的肥貓號稱利用軍訓的機會減肥，堅決不吃午飯，但在經過一路上艷陽的洗禮回到寢室后就改變了主意，立馬下樓買了兩碗大型裝的“來一桶”，由此可見這體力的訓練還是夠累的。閱兵式留下的印象也還馬馬虎虎，新校區五千多人的操練在氣勢上來講足夠了，結束后我們十一連拍集體照留念，只可惜還是嫌人太多——我們系和知產學院加起來大概一百來人，事后證明即使真的用糨糊把我們捏在一塊放進去照片上的空間也還嫌不夠。我站在隊伍最右邊，當時為了在易于分辨我就把帽子摘了下來，后來事實果真驗證了我的先知。照片發下來后我們為了能認出上面的所有同學可算是大費周章，楞是要看個把小時才有所收獲，當然也有例外，幾乎每一個人都最先發現了惡漢，他皮膚本來就黑，再經過這幾天的陽光普照后只可能更黑，居然到了和身后的樹干難解難分的地步，而其余的人就沒有那么容易歸位了。當然，最后我們把全部責任推到了拍照的人身上，一時罵聲絡繹不絕，其實要拍好這支排列混亂不堪的隊伍——畢竟當時才從耳邊一直強調著的所謂紀律和秩序中解放出來——的確需要有兩把刷子，不，即使真有兩把刷子也未必行得通。

為了方便看球賽，我們去舊貨市場買了一個電視機，可沒有有線電視線的它大多時候只是一個擺設，我們唯一用到過也只是在十強賽期間，因為是由央視一套轉播的，這個大江南北都只需要一根普通天線就能接收到的頻道。好在神奇米盧沒辜負十三億中國人的期望，我們在國慶之后就可以歡呼雀躍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客場對卡塔爾一戰，李瑋峰接任意球傳中頂進了至關重要的扳平一球，當時心情無比激動，而其它則好象都淡忘了，畢竟很少看中國足球。

開學前夕看了看教學計劃，鋪天蓋地的力學課程遍布而來，捉摸著除此之外應該都是比較簡單的課程居多，于是又去選了些數學系的課程，那時應該還是沒有放棄讀數學的想法吧。開學第一天就在食堂與原來為我高數課缺勤開綠燈的老師不期而遇，她問我插班生考得怎樣，其實不用問都知道，要是考上了我們怎么還會在這個地方碰見呢。那時侯我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說，該說些什么，尤其是當面前是對自己有著殷切期望的人，最后也只能淡淡的說可能太難了所以沒有考上之類。她問我下一個目標，我回答是可能會考數學系的研究生吧，因為我相信事在人為。在走出食堂回宿舍的路上，對于接下來一年我該做些什么，我要怎樣去做，我在那時侯就下了決心。

有一天我在球場上看他們打籃球時，接替Panda班長的小豬跑來宣布了上年度獎學金評審的結果，里面沒有我的名字，雖然有所準備，但我還是問了問為什么，他告訴我，因為我有一門沒去考的素描課拖著，不能通過資格審核，我強調那是完全和本系無關的選修課，他只給我留下了兩個字：不管。

那時雖然是九月天，但還是晴空萬里烈日當頭，我一口氣跑回去，把臉埋在放滿水的面盆中，任憑淚水飛濺而出。而哭過之后，要做的便是忘記了。

好消息紛紛從我昔日的校友那里傳來，婕在武漢大學以整個外語學院總評第一的成績榮獲特獎。她是我在結束了剛進大學時流連于回憶中的那種生活以后還保持聯系的不多人之一，也是我迄今為止在同齡人中所見過的最優秀的女性，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還是我喜歡的人，那種純粹得沒有摻雜絲毫多余意味的喜歡。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P>

高中生活即將完全結束時，也就是那個暑假臨行前，婕送了我這作為留念的一幅帖子，也因為她，我開始關注以前從未想象到過的珞珈山下的滿園櫻樹和遍地花香。曾和她一起走過不少的地方，幾乎包括原來那個小城里每一個有趣的角落，也和她興致昂然的討論過歐錦賽半決賽意大利隊將鋼鐵防守發揮到極致的經典之戰，但這一切都漸漸隨著各自生活的忙碌更多的作為回憶的成分存在了。隔著一千多公里的距離想念一個人的感覺是否美好？對于這樣的感覺，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也沒有必要知道。從沒考慮過這些，我只要知道，想念起她的時候，心下有一種不用言說的很好的感覺。我也知道，我沒有迷戀于此，我心中有更重要的夢和理想。來到這個繁華的都市，我有我的目標，就像我的所有各自去往五湖四海的朋友們一樣，我們都應該找到屬于自己的坐標，并且可以肯定這對于連續經歷失意的我來說尤其重要。因此，每次想到她，更多的是默默的祝福她，因為我可以肯定，像她這樣一個無論對事業還是感情來說都持完美主義態度的人，不久就會迎來數不完的幸福。而我，何嘗不能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靜靜的欣賞這一美麗的景象呢。也正是來自她的鼓勵，我丟掉了過往一年的不快，又給自己新的一年，豎起了新的目標，又開始了去實現它們的漫漫旅程。

喜歡一個人，可以讓自己變得很認真，生活找到了重點，開始有理由為自己改變，變得有精神。喜歡一個人，可以讓她飛得很自由，但偶爾累了，卻又可以休息得很安穩。喜歡一個人，想讓留著的加熱包保有余溫，冀望著這一季秋，只想付出的心，不再那么寒冷。喜歡一個人，心要變得更安份、更誠懇，不必期待能收到多少，只在乎自己是否付出得完整。

那年國慶后，婕寄來兩張游廬山時的照片，挑染的直發順著風微微揚起，身后流淌著來自三疊泉的縷縷細流，記得那個學期算是通信最多的了，我也曾想過，盡可能設法帶給她浪漫的感覺，盡管自己不算是一個懂得浪漫的人?？晌椅ㄒ幌氲贸龅木褪沁B續兩天郵出一封信，暗想或許這能給她帶來少許驚喜吧。因為此前在信里她曾表示喜歡白玫瑰多于紅玫瑰，而正好寒假回去后趕上情人節，于是我順理成章的有了生平第一次送花給女生的經歷，而之后某天我去婕家作客，她家里人問我擺在窗口桌上那束花是不是我送的，我一時大窘，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在飯后倉皇而逃?？佳薪Y束后的這個假期，在家里把以前的信件都通通翻出來重讀，再聯想到四年前后自己的一些變化，只覺得有太多感慨！還記得第一次從婕的來信中不小心抖落了桂花花瓣，之后再小心翼翼捧在手掌上一片片的拾起，花瓣早已泛黃，不變的只有曾經的種種心情。

我自小喜讀武俠,回想起來應該是緣于外公的諸多影響，最初就是坐在他的膝蓋上邊看連續劇，邊哼著“射雕射雕”，長大后才知道這首常掛在嘴邊的《鐵血丹心》實乃經典之作，暗自慶幸沒有對《千年等一回》之類發生興趣，否則品位不遭人抨擊才怪。初、高中時讀了幾部金庸的，但感覺談不上深刻，進了大學以后突然一發不可收拾，學習之余三天兩頭往南門旁的小說出租店跑，不過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那時寢室還沒有電腦，幸而如此才有閑情逸致把大部分經典讀完。相比之下，還是覺得金大俠功力最為深厚，有人說讀金庸武俠不是在看武俠而是在體會一種人生，此言不虛，至少對于我而言確是如此，金庸十四部，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雷同的痕跡幾乎沒有，每位主人公都有各自的性格和命運。反觀古龍，各個人物看久了感覺就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都是名動江湖、神功絕世、俠義為懷、愛管閑事的主。不過古龍寫男人之間的兄弟感情寫得很好，李尋歡和阿飛、楚留香和胡鐵花、陸小鳳和西門吹雪，都是肝膽相照的典范。不過再后來感覺精品越來越少，自黃易的《大唐》之后便沒有再看其它武俠，有時倒是情愿重讀舊作，考研之前三個月再讀《大唐》，雖費時甚多，但收獲頗豐，尤其少帥一句“舍刀之外再無它物”，更是讓人拍案叫絕，自那以后，再不覺考研路上的寂寞。

魯迅說他能從佛經中看出屬于自己的東西來，對于此我深信不疑，因為這正好比我對于武俠的感覺。在武俠世界中，男子的責任和感情是“仁義為先”，仁是對大眾的疾苦怨屈充分關懷，義是竭盡全力做份所當為之事，引申出去便是“為國為民，俠之大者”。回顧歷史長流，漢唐之后佛法和道家思想盛行，中國人的思想也為之一變，佛、道的出世和儒、墨的入世并行。而我所最欣賞的書中兩位主人公，一出世一入世，正好是這兩種思想的典型代表。

時常在圖書館中翻到很多頁面已經泛黃的參考資料，而在這些書扉頁的名字里面，有華羅庚、蘇步青，到其后的陳景潤、潘承洞，再到現今仍在復旦校園里誨人不倦的谷超豪、李大潛?？梢赃@么說，我們上兩輩中的大多數知識分子在年輕時積極關心世務和大眾，以天下為己任，當在現實環境中碰得頭破血流之后，有的仍然衣帶漸寬終不悔，有的不免趨于遁世與消極，當然，也有不少人向現存秩序投降屈服，以換取權勢、名利。時針早已指向了新世紀，環顧今天,無論是名噪一時的電影大片還是精心出版的暢銷書籍，教人適應社會需求，在現存秩序之中爭取成功的，占了絕大多數。流行小說的主題，大多數側重描寫現實和男男女女在現實的洪流中學會的求存之道，其中不乏對現實環境和現存秩序的抨擊和申訴，但整體而言，還是傾向接受現實。從知識分子的責任和理想去談人生態度，似乎早已過時了，這樣的人，在今日恐怕也已屬少數?？晌胰匀粓猿窒嘈?，像我這樣一個較傾向于傳統思想的人，在這個世界上，與理想為伴，雖然或許會挫折和困難重重，但它們并不可怕，我也并不孤獨。

差不多我讀過的所有金庸小說都集中在一個人生觀的兩種結局：以天下為己任，在碰得頭破血流之后，應飄然引退？還是應“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郭靖、喬峰是殺身成仁的例子，其他的金庸小說主角如陳家洛、袁承志、張無忌，都是飄然引退的例子。

兩種選擇之中，哪一種比較正確？可以想象當時我的答案，那樣的一名熱血青年，充滿活力干勁十足，雖然遺憾的從根本上缺少對事物全面的認識，但仍對任何事情都自信滿滿。現實的社會有著如此多的陰暗面，對于此，每個人都會有各自不缺乏理由的選擇，退隱還是堅持，去還是留？在今天這不是一個理論上的問題，而是最現實、最迫切的問題。去的人不一定是自私，因為總要有人表達人類熱愛自由這個訊息，去，也是一種行動的抗議。另一方面，留的也不一定是天真、樂觀或愚蠢，甚至未必是過度浪漫地以天下為己任，有時一個人的性情，就是雖然明知有危險也不忍離開的，比如那時的我，也是雖然明知沒有結果也不打算離開的。而在經歷過許許多多之后，今天的我，在英雄與隱士之間，更愿意選擇后者，自由自在的去過屬于自己的生活。

奇怪的是，從這個角度看，金庸武俠小說里最出世的一位英雄，跟“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最入世的英雄，本質上是完全一樣的。我是指令狐沖這個從頭到尾都對政治全無興趣的人，他從頭到尾拒絕做任何組織的領袖，勉為其難地暫時做一下恒山掌門，也做得一塌糊涂，他根本沒有領導才能，根本完全沒有想過以天下為己任，他看到各路人馬怎樣處心積慮要“一統江湖”，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快點退出，他只愿意在琴、劍、投合的伴侶之間，與世無爭地度過一生。然而，令狐沖是個天生的道德完美主義者，天生一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脾性，他外表不修邊幅，態度散漫不羈，但是在道德情操和原則上，他同郭靖一樣，絕對是個視最高標準為當然的人。

令狐沖是金庸小說中唯一的一位徹頭徹尾出世的英雄,也是一個在我心中沒有任何角色可以代替和超越的絕頂人物。

遺憾的是，后來婕告訴我，她最最喜歡的是楊過。

Panda走后，每天睡前天馬行空的高談闊論漸少，因為以前唱主打的一般就我們倆，另兩位有時被吵的睡不著時估計掐了我們的心都有。他去后忙著抓緊時間趕上很多未完成的學分，任務繁重，相比之下我就輕松得多了，當大多數人在為空間和平面的種種關系焦頭爛額的時候，我卻在畫法幾何的各種練習中錘煉著自己想象的翅膀，我比一年前更加適應這樣忙碌卻不失自由，而且充實的生活，或許在不知不覺中我早已駕輕就熟游刃有余了吧?！缎Π两分校L清揚向令狐沖傳授“獨孤九劍”，教訓他其中要旨是一個“悟”字，而不是在于強記，“等到通曉了這九劍的劍意，則無所施而不可，便是將全部變化盡數忘記，也不相干，臨敵之際，更是忘記得越干凈徹底，越不受原來劍法的拘束?！庇浀脳l理并不是不好，而是如果把重心放在強記之上，往往阻礙了領悟真正的精神。學數學分析時，老師在黑板上把一題證出之后，常常問我們是不是都已忘了，意思就是若記得他的證明，可能不懂證法的原理，若忘記了他的證明而能再自行證出，那才算是真正的把握到原理。我來到大學以后這幾年中，遇到過不少愛好學習的人，他們中有些十分用功，拼命強記，結果真的是“心有拘囿”，大受原來學說文字的拘束，反而完全錯過真意，越是努力，所受縛束越深，令人十分可惜。

那年過春節的時間出奇的晚，屬于我們的寒假也跟著姍姍來遲，當我還在為記住政治經濟學的每一個概念頭痛時就已經接到我同學從家里打來的電話?？荚囎詈笠惶欤一怂氖昼娡瓿闪烁怕收摰乃蓄}目，之后從容的走出了教室，我想我是靜下心來了的，完完全全的靜下心來了，不靜下心來又怎么可能迎來自己企盼的成功呢。心里已沒有了原來的那么多波瀾翻覆，我是真的沒有再去多想，那感覺就像在晨靄中沿著一條小路慢慢的踏著腳步，我知道我在向著朝陽前進。當一切河流都匯入奔騰的江海，當一切悸動都歸于遠山般的寧靜，我亦會給自己找到明證。

冬去春來后的第三個學期更是得心應手，時間一晃而過。考試結束次日正逢韓日世界杯開幕，這也是我唯一一次為短學期制拍手叫好。因為上海的同學大多回家了，揭幕戰是和六樓那幫兄弟在外邊看的，事實證明了我賽前“法國隊沒有齊達內就是一坨屎”的論斷，雖然此話略顯粗俗，但我實在找不出更加合適的句子來表達我的想法了，更何況事實就是這樣，結果坐擁三大聯賽最佳射手的衛冕冠軍法國隊一球未進，小組賽后打道回府。但正所謂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就在我剛剛為法國滾蛋叫好三天后，我看好的阿根廷隊就死在了瑞典和英格蘭的鐵桶陣面前，唯一久久不能忘懷的只剩下戰神巴蒂攻入他在世界杯上的最后一粒進球時迸發出的怒吼。至此，兩大熱門接連出局，其實當時的每個人都沒有預料到，這才只是意外的開始。

在看完意大利隊第一場摧枯拉朽般搞定厄瓜多爾的比賽以后，我開始領略到金牌老教練的威力，結果可能上天總喜歡捉弄世界上最出色的門將——因為其余人確無捉弄的必要，我們的Buffon連續碰上了兩粒鬼使神差般的入球，三屆世界杯得主形勢岌岌可危，虧得最后上屆季軍克羅地亞莫名其妙的輸給了來自南美的新軍，意大利和韓國隊將在16強里遭遇，相信每個對足球稍有了解的意大利球迷都會自然而然忽略掉這場比賽，而開始考慮進入八強以后的事情了。結果呢，現實往往出乎人們的意料，真不知道那年韓國隊是不是吃錯藥了，葡萄牙、意大利和西班牙隊都難逃其毒手，而我想上述對手肯定也是十二萬分的不服氣，盡管我們看得出明顯的黑哨，但是這就是足球，這就是現實的足球比賽。當然，我仍然充滿期待，所以當巴拉克在半決賽中左右開弓取得進球淘汰韓國時，我終于忍不住咆哮著揮起手來，這個時刻，真的讓我們等待得太久了。

那年意甲聯賽，我最鐘愛的國際米蘭在最后關頭馬失前蹄，痛失十三年來一直朝思慕想的冠軍。R9在最后一場比賽被替換下場后不禁失聲痛哭，那一刻也讓我們這些喜歡他的球迷驚呆了，因為在我們眼中，R9就代表著堅強，代表著勝利，代表著永不低頭。而那年世界杯巴西隊最終加冕，R9在決賽中梅開二度，臨下場時看到自己的努力為球隊換來了勝利，又不禁流下喜悅的淚水。R9的這兩次流淚僅僅相隔50天，而對于我，完成這個跨越，卻用了整整兩年時間。

真的很懷念那時的我，有自己的目標而勇往直前，有自己珍視的真實感情而充滿向往，有自己和伙伴們共勉互助的難忘經歷而無比幸福。書中的令狐沖在五霸岡上與群豪同飲，在綠竹巷中撫琴弄蕭，在華山巔上仗劍而立，和這些一樣，我給屬于自己的十九歲寫下了永遠值得懷念的一頁。

九月底，我以超出教學計劃二十學分且年度總評第一的成績獲特等獎學金。我深信，我的未來不是夢。

四、紅色蒲公英

第一次和瑛單獨相遇是在一食堂二樓的清真館，我一向都是晚睡晚起的，尤其是當時因為臨近考試，在復習期間開夜車導致這種情形更是變本加厲。迎著午后的太陽光懶洋洋的走進食堂，早過了吃飯的時間，餐廳也只見寥寥幾個人。那時侯我和瑛剛認識不久，遠遠的看見了就和她打著招呼，待走近后她告訴我說看書看得忘了時間了，我狡黠的眨眨眼睛，一邊稱贊她用功一邊點頭說我也是。一切都是從這里，從這不經意間的玩笑開始的。

和瑛一起的記憶里，關于學習的話題是最多的。因為剛進校那會兒還沒有手機可用，不似現在般聯系方便，她每次都是把做不來的題目寫在一張紙上，等到上諸如毛概、政經這類課時傳給我，不過可能慢慢發覺抄題目其實是件痛苦的事情，后來就改為直接在紙上寫明問題的頁數和編號了。瑛寫得一手好字，所以最后的情況常常是一張紙上前面的部分異常耐看，后邊的解答則龍飛鳳舞，因為向來我的字都屬于張牙舞爪的典型，且通常寫著寫著就斜了往一邊去，實在慘不忍睹，到后來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干脆等下課直接找到她當面講解，美其名曰這樣更有助于鍛煉我的表達能力。久爾久之，幫瑛解答題目成為了一種習慣，對于我對于她而言都是，這份感覺直到去年瑛考研結束才離我們而去。

從一開始瑛給我留下的印象就是深刻的，她舉止優雅，談吐得體，喜歡讀張愛鈴，如果把婕形容為完美的，那瑛則是古典的。后來我很驚奇的發現，她竟然和我一樣鐘情于BEYOND樂隊，時常一遍又一遍的淺唱低吟著那些再熟悉不過的旋律。有好幾次自修完了我們騎著車一起唱《海闊天空》，不幸的是由于這歌難度較大，往往到一半就不幸夭折，高音部分說什么也唱不上去了,只好相視一笑了之。瑛無比用功，曾有過開學前兩周就去通宵教室苦讀的壯舉，后來的特等獎學金自然是順理成章。但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雖然臉上總是綻放著可愛的笑容，可是敏銳的我總能察覺到隱藏在她眉間的那么一點點憂郁。我一直在努力的尋找，是什么樣的壓抑躲在了這個幸福的女孩子身后。曾聽過一句話，說人一輩子最大的幸福莫過于有一個無話不談的好朋友，而瑛正在漸漸成為我這樣一個朋友，我問她目標在何方，她小心翼翼的回答是同濟，因為那也正是她最初想去的地方。我看得出，就算談起美好夢想的時候她眼中仍帶著那一直就屬于她的淡淡憂愁，為什么呢，或許因為原來有過的一次失敗。我常告訴她，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需要有任何顧慮，只要眼前能看得見的地方，就能一步一步的走過去，正如我一直在做的那樣。我想我需要教會她，慢慢的把這些陳舊的包袱全都拋掉。瑛比我小兩天，我也偶爾以此作為兄長的理由，但更多的時候我都告訴她我們不分大小和彼此。有一次考材料力學之前，我們復習得很細致，幾乎所有的內容都沒有逃脫我們的算計，可在走進考場之前瑛卻說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慌，甚至不敢再往前行，我只好沖著她大聲吼叫，“沒什么可怕的”，結果后來這門課她考得比我還要高。

頎和我來自一個省份，但讓我驚詫無比的是他居然不會說家鄉話，這真是我碰到過的最不可思議的老鄉。頎為人非常細心，凡有拜托他的事情，只要他答應了就可以讓人放十二萬個心，只是偶爾說話官腔十足，我們這些兄弟基本上沒有不被教訓過的。此公曾告訴我說他命中缺水，所以一起上自修時總是背一只碩大無比的太空杯，而且過不了一會就要去加水，當然這其中也有我的功勞，我這人一向甚懶且有丟三落四的好習慣，所以不敢帶任何附屬物品進教室，因此頎的杯子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水是我喝掉的。由于頎擅長整理總結，所以每到考試我們總是想方設法套到他的上課筆記，然后人手一份，對此身為班長的他也無可怨言，誰讓干部生來就是為群眾服務的呢。大二的前兩個學期考試我們三人都是在一起復習和準備的，其間有苦有樂，有時悶頭一個下午，走出教學樓也會因突然發現天邊掛著通紅的火燒云而莫名興奮。那時候，頎是瑛的守護者，我想我同樣能體會那樣的純真感覺，因為我也一樣時常牽掛著遠方的她。

記得有同學曾告訴過我，環境會改變一個人的許多想法，且通常是不知不覺就改變了?，F在回想起來，此話說得十分正確，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和瑛成為好朋友以后，對未來的無限暢想，對過去的點滴回憶，以及對婕的思念，我無一不能在她的面前述說起，而她也總是靜靜的聆聽著。在我和瑛越走越近時，我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心情的變化，因為我知道對于婕的感情是無需懷疑的，我也從未想到過可以有另一個人出現來代替她在我心底的地位，直到有一天，我發現瑛漸漸的在成為這個人，或者已經成為這個人。我花了很長時間去確認這份感覺是否真實，當我意識到此的時候我的心情無疑也是矛盾和震驚的，這樣的變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確是做夢都沒有料到，而可能正是因為沒有想到過，一點一滴的感情才得以積累，是那么多一起經歷的點點滴滴，使我們走到了一起。幸運的是，瑛是了解和明白我的，她告訴我說她不會代替任何人，因為原來那個人是無可替代的，她只會成為另外一個人，在我的心里面。在那以后，從前的她成為了心中最美麗的風景，永遠駐于我贈與祝福的角落，而另一個她，則成為了我現實生活中全部目光和關懷的焦點。甚至不可否認的把這份珍貴的感情放在重于以往目標的地位，終于我對她說：我們一起考同濟。

那年五一長假時我和瑛出去逛街，我們從她家門口出發，順著吳淞路走到外灘，途徑外白渡橋，在外灘的石凳上坐著感受江風，然后到人民廣場乘18路到虹口體育場，結果走完了整條四川路我還沒有買到中意的衣服，最后乘55路到五角場，再轉車回新校區，下車時腳底已經失去知覺。我們也曾在課余去四川路的小店里吃熱氣騰騰的湯團，去多倫路看代表了老上海數十年文化的件件事物，去沿著天目東路和海寧路走過一座座天橋。在南京，當我們倆一起走上長江大橋，我望著湛藍的長天和碧綠的江水大聲疾呼的時候，我轉過頭來看到的是她永遠相信我能夠成功的目光，以及與之伴隨的支持和鼓勵，那也是我回憶中最美麗的畫面之一。雖然今天她已不在身邊，但重要的是，我能夠作為瑛兩年多來身邊最近的人之一，能看著她由柔弱走向堅強，并共享這些難得的回憶，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往往認定了一件事情就很難改變，更不要說去考慮別人的感受，正如那時的我。因為瑛，我與自己最好的兄弟甚至幾近決裂，但我知道，今天的我們都沒有必要再去計較那時彼此的對錯了，因為我們自己的那份感情都是真實的。后來頎終于離我們而去，如今我們三人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而我也相信，我們每個人都只會留下關于過往記憶里美好的部分，而拋卻其它不開心和難過的。

那年夏天回家花了一個月背完了考研詞匯，之后和老朋友們同游黃果樹瀑布，水聲隆隆之際我的心卻飛到了千里之外。瑛冒著高溫去讀考研輔導班，以望減少對數學的恐懼。我們都沒有迷失，因為我們都非常明白自己心目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大三剛開學，我向系里遞交了提前畢業的申請，并且同時也作著提前考研的準備，我很明確，這次不會再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

對于我和瑛，我總覺得自己應該多做一些什么，至少為了將來，可每當提到這些我都會感覺出她心里隱藏著沒有表達出來的矛盾，她一直告訴我喜歡一個人是可以隨時隨地放在心里、默默的關注著的，可是她對未來卻沒有奢望。我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但我也并未在意，我一直都在努力爭取未來，畢竟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也相信這些都是暫時的，隨著我們共同的堅持，隨著我們將要取得的成功，一切憂慮和疑惑都會煙消云散。早出晚歸成為了習慣，時鐘上的指針都在自修室里悄悄走過，時有出門發現已是滿街的秋風落葉，在那段時間我沒有考慮其余的，我想得更多的是等迎來夢想后再瀟瀟灑灑的回到她的面前。日子一天天翻過，我們都在躊躇滿志的打造著未完成的夢想。

這樣的感覺一直持續到某一天的到來。

好象說過我是一個對英雄推崇備至的年輕人，曾經不止一次的想象自己生于亂世。而那時我卻遠沒有明白到，歷史小說是英雄主義的故事，英雄、領袖，在他們的社會和時代中，或者有不可代替的地位，可普通人究竟應不應該和能不能以此為人生觀，實在是一個很深奧的問題。一個人如果過于沖動，遇事不講求原則，不知道認真考慮自己的行為，那么他前面注定了滿是荊棘坎坷。

不幸的是，我就是這樣一個人。